4:淀山湖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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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6月3日 星期二  出版 上一期    下一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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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拷油”记
邱生根

20世纪一段时期,农民想要获取菜籽油,先要将晒干的油菜籽上交粮管所,俗称“粜菜籽”。粮管所再按人口发放油票,农民即可到粮油店凭票购买菜油,叫作“拷油”。

我还记得,小学时某个暑假的一天,生产队里发预支(也叫借支,就是给农户每月预发生活费,到年终分红时扣除),我家里祖父和父母弟妹共6人,预发到了5元钱。这钱可不少,在当时能解决一家人一个月生活所需,其中主要是油盐问题。但缺油的事还是经常发生。在我记忆里,一直有母亲炒菜时断油的情景。那时,母亲会拿个小瓷碗向隔壁邻居家借油,待自家的油有了再还回去。为了省油,家里还备了个小酒盅,先将壶里的油倒在里面,计量斟酌免得浪费。母亲往往能省则省,炒菜时只放一丁点油,俗称“眼泪油”。

第二天,天还没亮,父母亲要“双抢”(抢收抢种)出工了。父亲叫醒了我,要我上午去关王庙(淀峰,现为玉佛寺下院)粮油店拷两斤菜籽油,随手将油壶放在桌子上,壶底下压了两块钱和两张像邮票那样的油票,那时的油价是每市斤七角两分钱。父亲特意关照我早去早回,不要贪玩。望着眼前胖墩墩、圆润润、像个胖娃一样的菜油壶,我睡眼惺忪地答应着。

等父亲走后,我起床,随手将钱塞进短裤屁股袋里,拎着油壶去叫隔壁的阿明一起去。阿明比我大两岁,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,听说去淀峰能看到马路上的大汽车和拦路港里“蜻蜓接尾巴”的轮船,二话没说就答应了。可这事被他奶奶听见了,怕上马路危险不让他去,阿明便开始他惯用的“消地光”(泥地打滚),并假装拿起平时玩的铁箍对他奶奶说要去“朝铁箍”(用一根头带U型铁钩推动铁圈向前滚动的玩具。朝,是俚语,表示向前的意思)去。待出了家门便将东西扔在我家就一起出发了。

从我家到淀峰有实足3里路远,那时的公路旁有肉庄、渔行、理发店、粮油百货店等。中间要经过荡田港和窑厂的两座竹木桥。已经是早上八九点钟了,骄阳似火,热浪滚滚,稻田里社员们有的在弯腰插秧,有的在经绳挑秧,“铁牛”(拖拉机)在奔跑、老牛在犁地,到处是一片繁忙景象。我们在田埂上走得汗流浃背,第一座桥因为桥面和扶手都很坚固顺利通过,当走到窑厂那座桥时我俩都傻眼了,4根木头桥桩在河面上歪歪扭扭,用3根毛竹拼成宽约40公分左右的桥板又长又狭,因为常有运输船只进出,桥高坡陡,更望而生畏的是中间还断了一截扶手。阿明走在前面我跟在后头,我们晃晃悠悠地走着,脚下不时发出“吱吱嘎嘎”的声响。当走到没有扶手处时,阿明跨大几步到了对岸。可我因为恐高一个趔趄,差点掉了下去。望着下面湍急的流水,蹲在上面不敢动弹了。幸亏之前的油壶阿明给我提着,不然就遭殃了。这时我忽然想到自己会游泳,在水里能摸鱼抓螃蟹,何不下水过河?于是就转身下了桥,站在岸边不管三七二十一,“扑通”一声跃入水中过了河。

我们沿着灌溉渠上了马路,走过200多米长的拦路港大桥,来到东桥堍下面的商店里,我把油壶往玻璃柜台上一放:“叔叔,拷两斤油",同时伸手往湿漉漉的屁股袋里掏钱,这时我的心“咯噔”一下,口袋里的钱没了,这时才想起肯定是自己过河时弄丢了。原本想拷了油,再买两支4分钱的棒冰,可这一切全都泡汤了。两个人只好灰头土脸地拎着空油壶回家。

时近中午,我不敢回家,小小年纪就尝到了有家不能回的滋味。我耸拉着脑袋来到了祖父修船的地方,向他如实道出了缘由。头戴草帽身穿蓝衣短裤的祖父正在埋头拉锯,前胸后背被烈日晒出了雪白的盐花。木船躺在他面前,船身都打着补丁,偶尔还露出几个大洞,仿佛修补,不妨碍它们继续乘风破浪。祖父听了后停了停手头活,满是沟壑的脸上没有丝毫责怪的神情,反而安慰我说:“回来就好!”于是让我一起和他吃中饭,他把自己的饭大部分都给了我,半个咸鸭蛋也留给了我,而他自己则用咸汁豆下饭。吃过饭,他就在抹过桐油散发浓郁气香的船身下铺上草帘子,叫我睡一觉。金黄的打谷场上麻雀“喳喳”叫,蜻蜓款款飞,河岸两棵老槐树你拉我扯卿卿我我,知了在上面扇动蝉衣“知道了,知道了”地叫。此时我忘记了烦恼,很快进入了梦乡。

当我醒来时,夕阳已经映红了天边,村里炊烟袅袅。有的人家屋前的场地上已长凳回家,老远就看见了父亲,我急忙躲在祖父身边,不敢正眼看他。母亲在河边淘米洗菜,我乖乖地帮母亲将洗好的菜挂在屋檐下的“节节高”(竹竿制作的挂钩,用于竹篮等菜具沥干水分)上,忐忑不安地待在屋外,心想没油怎么炒菜?此时自己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。但不一会儿,自家的烟囱吐出了烟,铁锅发出嗤嗤声响,一股金香浓郁的菜籽油气味扑鼻而来,同时传来了父亲拿酒杯的声音。平时父亲高兴时,总是和祖父一起咪几口自家酿的雪白醇香的米酒。我急忙奔向屋内,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:那把菜油壶犹如一位老人似地端坐在灶沿旁,里面神奇般地盛满了金黄色的菜籽油,在透过天窗那道夕阳的照射下,显得温润如玉柔顺似丝。母亲正在灶头前忙碌着,一锅绿油油、香喷喷的菜饭做好了,那焦而不苦、脆又香糯的“饭粢头”(锅巴),是我童年爱吃和难忘的美味。每当这时弟妹们都争抢着吃“饭粢头”,可今天超乎寻常地没发生,抑或他们知道哥哥的心事似的。父亲一边招呼我吃饭,一边微笑着说:“今天走得脚酸吗?剩下的钱作为奖励,去买铅笔橡皮吧。”

我讪讪地点头应付着,声音像蚊子叫很轻很沉,唯恐父亲问我要剩余的钱。我转眼望向了祖父,而祖父用慈祥的目光也在看着我,那目光如甘露润土,似暖阳普照,直击我心灵深处。那顿晚饭我吃了很久很久……

多年以后,父亲知道了这件事,他释然地笑了,笑得像木鱼的嘴怎么也合不拢。原来,为了他怕我挨骂,就趁我熟睡时,徒步来回6里路,用平时拔青草、卖牛草积攒来的钱,去商店重新买了菜籽油。

慈爱的祖父就像是一个魔术师,他用爱的魔术抚慰了一个孩子幼小的心灵,那一壶菜籽油的香味也永远地留在了我记忆深处。字数236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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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拷油”记
又到粽子飘香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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淀山湖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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戴胜鸟飞走了